章一：志学
“曾经沧海难为水，除却巫山不是云。”
拂云观位于太虚山上，山水虽美，比起城镇间却多了些凉意，也显得更冷清。黄昏已至，夕阳最后的光透过拂云观的窗撒在符怜的身上，少年双手撑着下巴，眉眼间带着满满的笑意。
“取次花丛懒回顾，半缘修道半缘君。”仙人坐在书桌前，将手中的书翻过一页的同时，漫不经心般将诗的后半部分补上。仙人白发赤瞳，白胜雪，赤如火，穿着的衣服也是同样的白与红，夕阳余辉披在她身上，与衣服上的赤红火纹相互映衬着，在少年眼中，是世上绝美的景色。
“怜，这首诗是元稹所写的悼亡诗，我还没死，也不是你的妻子，你对我吟诵这首诗并不合适。”手中的书又翻过一页，仙人轻轻地说道。
“但是心意是一样的，仙人在我眼中，更胜沧海之水，巫山之云，独一无二。”被称为怜的少年说着，脸上的表情既俏皮，也带着些认真。
仙人“嗯”了一声，又好像是在轻声叹息，继续看书，少年认真的表露心意甚至未能让她抬一下头。
“仙人，我在向你调情呢，请你严肃些——”怜做出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，可当他看见上仙随之面无表情地抬头与他对视时，语气一下子蔫了，“不，请不要这么严肃。”
“怜。”仙人唤到少年的名，目光重回到书本上，“有这空闲，你不如多读书，或者练练剑术，总胜过在这无所事事。”
“这可事关我的终身大事，怎么能说是无所事事呢！”怜嘟着嘴纠正，想了想，又接着问道，“仙人，是不是我读完书，练完剑术，就可以来找你调情了？”
“……”仙人不语，放下书来，起身向门外走去。
“仙人，你干嘛去呀？”怜的目光倒是一直在仙人身上，“是感觉到哪里又爆发崩坏了吗？”
“山上还是冷了些。”仙人叹了口气，说道，“你刚才说话时紧了紧衣服，身体也在时不时地发抖，我去找些柴火生火。”
“诶？”怜有些诧异的喊了声，本以为仙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书上，却没想到原来也在关心着自己。诧异之后便是欣喜，他赶紧起身，笑意更浓地跟在仙人身后，“仙人，你衣服这么少，我也给你生下火吧~”
“我不冷，而且两个人取暖的话，一团火就够了。”
“仙人，我们明明是在山上，不是应该离太阳更近吗？为什么比山下更冷啊？”
“我们感受到的温度并非太阳的热量，而是大地吸收热量再散发至空气中，山上空气稀薄，自然冷些。”
“原来如此，仙人你知道的事情真多，天底下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吗？”
“我生有涯……”仙人说到这突然停顿了下，她停在原地，不知想些什么，直到怜走到她身边，才听着她以一贯的那种带着丝沙哑的轻声继续说道，“……而知无涯也。我不知道的事有很多，给你说的放在我的过去也不过是一些常识而已。”
怜感觉或许是自己想多了，但他总觉得自己在仙人言语间的停顿中，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悲伤的情绪。他压下满心的好奇，咽下喉间的话语，安静地跟在仙人身后。
……
生好火时已经入夜，仙人与怜在拂云观前围着火堆坐下，火焰摇曳着，在这黑夜中与星光一起，照亮了拂云观的周围。夜晚中的仙人被橙红的火光照耀着，比起白天显得有些更落寞。怜仗着年龄小的优势，撒娇般抓着仙人的手靠在她身上，推了两次后，仙人不得不任由他靠在自己手臂上。
“有时候真不知该说你早熟还是幼稚。”仙人摇了摇头，拾起一把柴火加入火堆中，“生火是为了给你取暖的，该在屋子里才对，你拉着我在外面，不是比屋内更冷。”
“那有什么关系嘛，把火生大点就是，反正有仙人在，也不怕失火。”怜伸出一只手，遥遥地指着天上，“今天的星星好漂亮，我想和仙人一起看。”
仙人抬起头，今夜的确是群星璀璨，无数繁星仿佛连成大海。可惜在近千年的时光里，她已无数次见过这样的景色，纵然初见时有过惊艳，万万个日夜下来，也早已习惯。
“星星果然离我们很远啊。”怜依靠在仙人肩上，发出一声惊叹，“就算是在山顶上，也没感觉到离地面更近。”
“是很远。”仙人点了点头，没做进一步的说明，数万光年的距离，仅是光年这个概念，就不是这个时期的人能听明白的。
手臂上突然传来了一瞬间的抖动，仙人凝视星空，说道：“你来山上也有不少日子了，明天便收拾好，回家吧。”
“诶。”怜不出所料地叫了起来，“仙人，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回去了？”
“寒露已至，天气会越来越冷，你刚刚打了个寒战，再待在山上，迟早会受不了的。”仙人平静地说着，不带一丝眷念，“何况自我救你，自现在已有数月，父母在，不远游，游必有方。你再不回去，家中亲人会担心的。”
怜重新靠到仙人的身旁，无所谓地说道：“仙人你想多了，作为嫡长子的兄长才是家里长辈担心的对象，至于我，家父只会对我做出一系列规定，这不行那不行，这得这样，那得那样……比你还死板。”
“没有规矩不成方圆。你明日走了之后，日后若想再回来，我自会欢迎你。”仙人并没有给怜继续辩解的机会，站起身来，将地上的火团熄灭，然后说道，“现在，你该去休息了。”
“好吧。”怜低着头答应，语气无可奈何极了。
第二日清早，仙人来到怜的房间中，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，和他平日里的行为倒是大相径庭。仙人心中并没有什么不舍，在这千年的时光里，离别早已成了一种理所当然的事，正因如此，她才会选择一个人在拂云观中生活。
不过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，却是让她微微惊了一下。
“仙人！”说话人的声音轻快又自得，不用回头，仙人就知道那人一定正开心地笑着。
仙人回身，果然看见怜站在门口，连那笑容都和她想的一模一样。
“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。”仙人看向他脚下的行李，说，“你的东西比我想象中多。”
怜笑道：“不，仙人，我走了，现在回来了。”
仙人几乎是一瞬间就把自己是不是昨晚一睡睡了几个月，连他回家了然后又回来都不知道这个想法给排除了，看着怜正色道：“你是不是忘了我昨晚说的话。”
“仙人说的话我一定记得，你说日后若想回来，你一定欢迎我。”
“不是这句！”
“仙人还说，寒露已至，我再待在山上会受不了，所以我下山时还买了几件大衣。”怜从仙人误以为是行李的包裹中拿出了一件大衣，白底赤纹，挺配仙人的着装，“也买了仙人的，仙人快来看合不合身。”
“我说让你回家。”仙人的语气好不容易才重新恢复平静。
“仙人如果真要赶我走我也没办法了。”怜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，然后冲仙人伸出手，“不过我家离太虚山有些遥远，这次下山买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，如果要回家，赶路，吃饭，住客栈，都要花钱，仙人如果一定要赶我回家的话……还请给我些盘缠。”
风吹过门扉，虫藏在花草中发出清鸣，天上时不时有鸟儿扇着翅膀飞过。太虚山上，拂云观中，此时此刻，唯独听不见人的说话声。
恍惚间，一段模糊的记忆突然清晰了起来，那位肩缠白蛇的少女用她那懒洋洋的腔调对赤鸢说道：“有了钱当然要自己留着，这是显而易见的道理。”
“苍玄，我当初或许该听你的。”仙人扶额，在周遭动人的自然之声中，发出无奈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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